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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“唐井栏”的前世今生——陈曼生溧阳遗迹寻踪之一 作者:邓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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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2010-07-29 11:12: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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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徐立君从宜兴长乐弘陶庄寄来一份珍贵史料,他新近觅得郭频伽的《灵芬馆诗话》,其中卷六有这样一段记叙:“(溧阳)邑多古迹。有零陵寺唐井栏铭一,今名报恩寺。其文曰:维唐元和六年,岁次辛卯五月甲午朔十五日戊申,沙门澄观为零陵寺造,常住石井阑并石盆,永充供养。大匠储卿郭通以偈赞曰:此是南山石,将来造井阑。留传千万代,各结佛家缘。尽意修功德,应无朽坏年。同霑胜福者,超于弥勒前。前凡九十一字,笔划遒劲,有颜柳家法。澄观亦诗僧,昌黎所谓道人澄观,名藉藉者也。”
            余大喜。一喜郭■这位曼生的挚友,在其诗文中竟对“唐井栏”有如此详细的记载;二喜其记铭文与原石刻文一字不差,恰九十一个;三喜对其书法有精辟的评介;四喜获知澄观也是位诗僧,连韩愈都称赞他,当时已是声名藉藉。
            在《灵芬馆诗话》之四集卷七,又见《零陵寺唐井歌》一首:“新秋访古城东寺,有物磊■留墙隅。苔皴藓蚀风雨剥,尚观文字存模糊。元和六年岁辛卯,五月戊中盈詹诸。沙门澄观为常住,造此石井盆与俱。南山之石大坚好,问谁琢者曰郭储。五言如赞亦如偈,传千万代永不渝。大书深刻笔浑厚,字体仿佛颜欧虞……”“因思古时物力易,造此一井良区区。犹书年月记谁某,意垂久远传规模。古人作事多不苟,一念千载如须臾。此中往往有奇士,惜哉托迹于浮屠。寺名屡易盆已失,何况长绠双鹿庐。老衲胼胝牧竖唾,昔何郑重今何芜。我来班草偕客坐,久旱渴欲吞江湖。且分一杓供茗战,已备石铫支砖炉。”
            呜呼!读此长歌,不禁泪眼婆娑。非是矫情,实为“唐井栏”多舛的命运和离奇的的遭遇而感动!
            郭■,字祥伯,号频伽,江苏吴江人,与曼生相交三十年,亲若兄弟,知心知己,曼生生平中“不可或缺”的人物。曼生宰溧期间,他经常往来勾留,对溧阳的人文历史、风物古迹十分了解。从其诗话来看,写了许多关于溧阳的景物旧事,可见其对古邑的研读勘踏不是浮光掠影、道听途说,而是有深入的研究。在曼生《桑连理馆诗文集》失传的遗憾里,得阅《灵芬馆诗话》,如饮琼浆,如获至宝。值得一提的是,频伽还是“阿曼陀室”的主创人员之一,曼生壶的刻制,与他密不可分。
            那么,郭■诗中提及的零陵寺唐井栏,其来龙去脉如何?它与陈曼生又有什么关系呢?
            曼生宰溧六年,与唐井栏结下不解之缘。
            在陈曼生主修的嘉庆《溧阳县志》“杂物”辑中,有记载:“唐井,在东门外报恩寺。井栏刻云:维唐元和六年……案《金陵志》:西门零陵寺有澄观井。今澄观井刻乃在东门报恩寺,岂唐时此寺为零陵寺之别庵,并造二井耶?其徙报恩寺于此,乃宋代事。”在卷十六“杂类志·疑辨”一辑中,又载:“报恩寺井,唐元和六年零陵寺僧澄观于石栏刻字,今尚可辨。俗呼秦公井者,或宋秦梓及■尝施功德于寺中,而世俗谩称之。若以为开自宋时,则误矣。又案:《金陵志》注:零陵寺临街石井,亦元和六年刻字,即今西寺也。今山门外有古井一口,麻沙石栏,正与报恩寺石栏同,而形模殊小。僧云:别有断石栏,其上刻字,久已失去,未知即元和所造否?不可考矣。”
            由嘉庆志我们看到,曼生对唐井的渊源、刻字、迁徙、年代,都作了详细的记录和考辨。在此,有必要对志中提及的人物澄观和秦梓作个简要介绍。
            澄观,俗姓夏侯,越州山阴(今浙江绍兴)人,生于唐玄宗开元二十五年(737年)。他“遍寻名山,务求秘藏”,游历甚广,博学多识,儒佛俱通,撰《华严经疏》20卷,被称为华严经主。澄观曾为唐德宗讲《华严经》,被授予“清凉国师”称号,此后各朝他亦很受尊重。澄观死后,唐文宗为此“辍朝三日”,宰相重臣全部“缟素”,并为他树碑。这样一位“国师”级人物,与溧阳零陵寺有何瓜葛?曼生文中称其为“寺僧”,或许澄观曾在此住持或挂单,史料暂无从考辨,但从置井栏石盆并勒刻铭文来看,把工匠姓名、岁月时辰、颂词唱偈都记录得如此详细,可见澄观与零陵寺因缘非同一般。
            秦梓,字楚材,南宋奸秦桧之兄。他幼有大志,登进士榜后知宣州、湖州,曾出使高丽。靖康之难,他力主战,草《北伐之辞》六百余言,志存恢复,奋不顾身,忠义之心溢于言表。建炎三年十月,岳飞在宜兴张渚大败金兀术,屯兵广德,秦梓作为太守“捧敕劳军,留宴军中,则潸然殒涕,愤然有请缨之志……”高宗赵构与秦桧偏安一隅,岳飞父子被害,秦梓愤然避祸,一叶扁舟,全家隐居到民风淳朴的溧阳,“遁溧邑下桥报恩寺左”,过了五年,“卜筑下桥,为子孙业”。下桥又称秦公桥,是秦梓为民做的功德。他在百姓中有很好的口碑,所以有人把秦家附近唐井称为“秦公井”,也就不足为奇了。或许此井亦是秦梓出钱所掘,只是井栏为唐。秦梓长子名■,其后代世居溧阳上黄尚典村和宜兴英墅一带。
            曼生对唐井栏情有独钟。众所周知,在上海博物馆和南京博物院,都藏有“仿唐井栏壶”,而壶壁刻铭与零陵寺唐井基本相同。只是“上博”井栏壶外形为“高井栏”,但壶铭中的偈语与原文一字不差。“南博”的那把型制与唐井相仿,只是偈语为“此是南山石,将来作井栏”。其“作”字有误,应为“造”。陈曼生的县志和郭频伽的诗文中,此字都为“造”,从治学训诂的严谨角度讲,两公制壶刻铭是不会出错的。正是“古人作事多不苟,一念千载如须臾”。所以,宜兴潘持平先生对“南博”井栏壶存疑是有道理的。
            无独有偶,“上博”和“南博”还同时藏有杨彭年制的“仿古井栏”水盂,铭文与仿古井栏壶相同,但此处的“将来造井栏”就对头了。但两只水盂同署款“道光壬午云楼为少峰书”,这不禁让人产生疑问:难道是双胞胎?彭年一口气做了两只?笔者认为此“双胞水盂”的真伪,尚待鉴别。孰是孰非,暂别定论。从另一角度讲,“双胞”唐井栏壶、盂的出现,佐证了此类器型乃“曼生”风格的“范本”,也从另一方面佐证了“唐井栏”在曼生紫砂时代的地位。
            在《名人翰札墨迹》中,收有陈曼生于嘉庆20年10月5日给陈逵(吉甫)的信札。信中谈及补辑《金石萃编》一事,因“以原稿相付”,曼生专招钮非石来溧阳“搜访排次”,并要求:“足下所得凡在前编外者,乞以目录见寄如寿处,所无再当奉求钞示原文,以资补入。兹寄去国山碑一、校官碑并释文一、溧阳唐井文一,乞誉收,余须觅得续寄也。”
            信札中提及的“国山碑”为宜兴东吴名碑,“校官碑”乃东汉溧阳名碑(现存南京博物院),而曼生把唐井文也拓去辑录,可见他对此的重视程度。这与他自嘲“平生笃嗜金石,人皆嗤我迂”(“癖印书生”边款)是一脉相承的。“余性好游览,每逢名胜之处,登山跻岭,摩挲古碑,考据金石文字,乐而忘返垂数十年。”(“几生修到”印款)这就是活生生的曼生,一个嗜好金石艺术的文人县令!
            曼生宰溧,有一个人不得不提,那就是史炳。
            史炳,溧阳人,乾隆丁酉(公元1777年)举人,任咸安宫教习,兴化县教谕,曾受陈鸿寿之聘撰修本县县志,因此和曼生交谊非浅。他对曼公是非常钦佩的:“陈侯逸气青云驾,俯仰乾坤同传舍。百代光阴过客看,奚论三宿曾桑下?”(《连理馆主客图》题记陈曼生明府)
            在光绪《溧阳县续志》卷二“杂物”辑中,记“元和僧澄观石井栏,在东门外报恩寺。”录史炳《石井栏歌》一首:“有唐澄观好事徒,泗洲筑塔干云衢。■来溧阳零陵寺,井栏深刻■偈俱。何年移置报恩井,圜经大小量悬殊。想当甃成乏井收,西郊舁至烦百夫。别有沈泉逼僧厨,作功德水超黄栌。宰官时代竟茫昧,吊古事事堪长吁!……”“井栏题字偶勿毁,毡椎榻本世则无。剔藓剜苔始我辈,更窥寒碧深跏趺。郭君酒狂渴欲斗,江君勤雨托兴孤。示我长谣发远慨,生平水利筹三吴。中江上流最苦旱,罔修塘遏空暴巫。龙尾车胜鸦尾车,匠巧其奈川源枯!恒井之桶便井汲,裁供茗饮浇园蔬。安得此泉忽涌出,平地化作千百渠。辙中相濡一穷鱼,作计润物吾其迂。”
            读此长歌,我们可获得不少信息。当年唐井栏从西郊迁至东寺,动用了百人之劳,而井栏与井圈相去甚远,因而被弃之一旁。所幸的是题字勿毁,作者和郭频伽、江听香等人一起“剔藓剜苔”,并“毡椎榻本”。这与郭■的“唐井歌”所言甚合,“有物磊■留墙隅,苔皴藓蚀风雨剥”。史炳感叹“吊古事事堪长吁!”郭■悲问“昔何郑重今何芜?”对照两首同一题材的“长歌”,气息相通,叙事述状相同,应为同时同历同为之作。可以想像:抛弃于报恩寺墙角一隅的唐井栏,长满了苔藓青泥,曼生幕府中的几个友人发现了它,盘腿趺坐,剔剜去青苔绿藓,并拓下了铭文。这是多灾多难的唐井栏的一次邂逅,一次际遇,一次重生!
            从史炳、郭■的两首“唐井栏歌”来看,嘉庆19年(1814年)的大旱,给江南带来了大灾难,中江上游枯竭断流,使先进的龙骨水车也派不上用场。这也给上任三年的县令陈曼生带来了难题。曼生壶中多有“井栏”之具,应与“求水”有关,“汲古”井栏壶也好,唐井栏壶也罢,都在溧阳有实物样范。无论是“久旱渴欲吞江湖”的郭君,还是期盼“安得此泉忽涌出,平地化作千百渠”的史君,在诗歌中都焦虑地表现出一种良好的愿望!
         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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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1978年金秋的一个丽日,溧阳东门外的黄家村来了一位戴眼睛的年轻女子,四处向老人们打听“村上有古井吗?”
            她叫汪青青,是县文化馆的文物管理员。那年九月,她参加了省文博专业的专职培训。回来后,她查阅县志资料,发现“唐井栏”很有历史文物价值,但其实物具体在哪里,已不知所踪。根据史料记载的线索,她开始了寻访。
            我国著名金石学家、北京故宫博物院前院长马衡先生,在其所著的《凡将斋金石丛稿》中言:“唐之井栏题字,仅溧阳零陵寺元和六年一刻……”南京博物院原副院长宋伯胤,也曾打听过唐井栏的下落。早在1957年4月,江苏省人民委员会将“石井栏”列为省二级文物保护单位,后改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。名单有了,物在何处?如何保护?好像一直无人打理此事。
            零陵寺原址在现溧阳宾馆所在地,时属西门外。澄观和尚于唐元和六年(公元811年)置井盆,当时溧阳的县治尚在旧县,那是汉唐两代的县治。一直到唐天复三年(公元903年),因“安史之乱”等原因,县治方迁现溧城镇,其间相隔92年。由此推断,当时的零陵寺应为名寺,远离县城五十多里的寺庙,能得“国师”赐置,可见非同一般。
            宋元祐五年(公元1090年),报恩禅寺从旧县迁建县城东一里处(今马垫黄家村),其时因零陵寺已毁,井栏移置报恩禅寺内。不幸的是,清嘉庆十一年(公元1806年)报恩寺大典和千佛楼被烧毁,这在曼生到溧阳任职前五年。仅仅几年间,唐井栏像一件年久的古物,虽侥幸躲过火灾,但已被弃墙角,幸得郭■、史炳、江听香等人的发现。时间又过去一百三十多年,日本鬼子一把火,焚毁了报恩禅寺残存的建筑。但许是应了井栏石刻“留传千万代”、“应无朽坏年”的偈语,唐井栏却又逃过一劫!但幸存下来的它却像被人遗弃的一件旧物,渐渐湮没在岁月的长河中。
            汪青青找到唐井栏时,它已埋在黄家村荒野泥地里,为一农民的自留地。报恩寺荡然无存,唐井栏仅露口沿,耕作的农夫当它歇脚石,有时装锄头钉耙当它紧榫石,刈羊草的孩童当它磨刀石。这令汪青青心疼不已,爱莫能助的尴尬揪人心肺,剩下的只有奔走呼号,尽管声音太小。时间又过去四年,到1982年,经县文物管理办公室申请报告,省文物管理部门同意并拨出专项资金,决定对唐石刻井栏进行挖掘保护。
            汪青青利用考古专业知识,对深埋于泥地的井栏小心翼翼地挖掘。井栏出土后,用稻草等物包填,请搬运工装吊到板车上,十分谨慎地运到“文物管理办公室”。那时的文物仓库是借县二轻公司的,在交通路36号,井栏暂放于此,后又搬至楠木厅。剔泥去污,大家发现一千多年前的唐井栏为蘑菇石制,造型古朴,口内径86厘米,口沿宽11厘米,服围408厘米,高54厘米。井肩部有鼎足式的三个眼,每眼直径5.5厘米。井腹侧表面刻有铭文21行91字。虽经日晒雨淋、风化土埋,又历兵燹人祸、寺易境迁,石刻铭文仍字字可辨,雕刻工艺精细高超,这不能不说是奇迹!但是,井栏腹部已有一道斜横裂缝,仿佛是千年沧桑留下的印记,仿佛是千年磨难撕开的裂痕!
            1986年,省石质文物保护专家、南京博物院副院长奚三彩先生应邀到溧阳考察了唐井栏。1987年5月,汪青青在奚院长的指导下,对唐井栏的裂缝进行了化学加固。1992年,经省文物管理部门的同意,由溧阳市政府出面协调,市文物管理办公室与市建委密切配合,将唐刻石井栏移至新建的凤凰公园,并建仿唐石雕凉亭加以保护,树碑介绍井栏的来历。这样一方面充分利用文物资源价值,供游客观瞻;另一方面较束之高阁、藏之秘库,更有利于保护石质文物。这个做法受到国家文物局和南京博物院专家的称赞,提出此经验值得推广。
            采访汪青青,她很坦然,也很淡然。她说当年挖井栏时,发现井栏和井壁不符不配,这就肯定先有井,后配栏。我心头一动:这与史炳描述的“圜经大小量悬殊”不正好吻合吗!她又说,从井中淘出了很多罐罐坛坛,考证下来都是宋物。我想:这与史料也正契合。这位为溧阳的文物考古作出过贡献的女子,后任文化馆馆长、文联副主席,也是全国“五一”劳动奖章获得者。她是常州下放知青,曾是我初中时的“舞蹈辅导”。她的青春年华,献给了第二故乡,现在已退休了。如果说要为“唐井栏”写点什么,怎么能缺了这位“汪老师”呢!
            郭■在“唐井歌”中曾说“寺名屡易盆已失”,看来至少在嘉庆年间,澄观的石盆已不知去向。笔者有福,在一次偶然的走访中,发现了石盆的影踪。至少型制、石质是同时代的产物,“南博”的专家也曾予以认可。那盆也是明珠暗弃,日晒夜露,中间已长荒草矣。历史为何往往惊人的相似!怎样使石盆物归原地,与井栏重新聚首?我至今没想出个办法来,只因人微言轻也。也想扯嗓疾呼,又恐弄巧成拙,物重人惊,藏之匿之,卖之贩之,则永无天日矣。
            一只井栏,埋藏千载曲曲折折轶事;一段故事,内蕴古今离离合合情愫。唐井栏的前世今生,也许可写部戏出来。呵,又在痴人说梦也。
            笔者为撰此文,又一次来到濑水河畔、三江合流的凤凰公园。寒塘残荷,纤竹弄影,玉兰苍郁,枯草冬青。林中一声声、一阵阵鸟儿的欢鸣,给这寂寥的公园带来了生气。石亭高立,唐井静卧。黑黑黢黢、麻麻坑坑的井栏,像一位走过千山万水、历经千难万险的老僧,在这里打坐禅定,在这里敛息安歇。我不忍心打扰它,因为它已承受了太多,承载得太重。
          这就是全国唯一的唐刻石井栏。这就是“国宝”级的石井栏。我双手合十,为它祈愿,为它祈福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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